杂食预警/吴邪中心

all邪/疯子与幸存者

9k9字短篇
cp:簇邪/瓶邪/花邪/黑邪
原著向 重新翻阅沙海原著有感
欢迎评论区和我交流!
阅读愉快!
——

/1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这条土路已经完全被野草覆盖了,黎簇坐着轮椅,苏万推着他,两个人走得磕磕绊绊,很费力。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我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黎簇怀里抱着很沉重的一大排试管,每支试管都很细小,里面的液体也都只剩了很少的一点,但对黎簇来说,已经足够了。
黑瞎子在那个地下室里把这东西找出来的时候,并不是很意外,但黎簇却对它产生了十足的好奇心。
那是吴邪曾经吸取过的费洛蒙。
“每一管他都试过,”黑瞎子蹲在地上翻找那些纸箱子,他在找自己的枪,“我没有想到这些东西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副作用,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那种状态里清醒过来。”
“哪种状态?”
“他对活着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热情了。”
黎簇捧着手里的试管,里面的液体大多是紫黑色的,那是蛇毒。
“确切地说,他像一个已经活了几千年的老人,活着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所有支撑他生命活动的,并不是他出自本能的欲望,更像是一种仇恨。”
黑瞎子把一把刀抽出来,黑金的光泽。
“上千年来积攒在许多人之间不曾断代的仇恨。他同时拥有了不同时间段的很多人的记忆,这些时间段衔接在一起的时间线可以延续至四千年以前。他没有疯掉,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手里的试管冰冷、沉重,黎簇却突然有了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一周之后,他在这个手术室里,接受了黑瞎子做的手术,这个手术黑瞎子曾经给吴邪做过。

/2
黎簇第一次通过蛇毒提取费洛蒙的时候,他的腿还没有遭受粉碎性骨折、头骨还没有被削掉一块、手指也没有断了三根。
他在那时的情景之下,是处于相当被动的状态中,在汪家人的手中,他是个关键性的重要的同时又一无是处的玩偶。
第一次提取费洛蒙后,他大概了解了吴邪这个计划的全过程,尽管吴邪详尽地解释了看似毫无逻辑的每一步的真正意义,但是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无法相信吴邪的安排是准确无误的,更无法相信吴邪纵观大局又将每一个细节都预测安排到位的这种接近于“神”的能力。
然而在一步一步按照吴邪的计划走下去后,他发现,吴邪的所有预测都应验了。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体验,好像你拿到了一个游戏的攻略,这份攻略看起来全无逻辑、每一步之间毫无联系,只有你按着性子把每一步走下去后,你才能发现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
黎簇虽然是当局者,却更像是在以上帝视角看自己的所有行动。
他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让吴邪的计划平稳无误地持续推行下去。
吴邪在让自己成为神,黎簇这样想着。
他清楚地知道吴邪是个弱者。在知晓吴邪的整个计划后他就已经摒弃了对吴邪神秘不可探究强大不可折损的印象,他透过那个歇斯底里的计划,接触到了吴邪单纯却又算计、温和却又狠戾、犹豫却又决绝、清醒却又疯狂的本心。吴邪是个弱者,在它面前,在汪家人面前,在黎簇面前——他的神经质,他的不可控的行动,都像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最后一刻的强逞威风、张牙舞爪。
但同时,黎簇又比谁都更能及时意识到,吴邪在让自己成为神明。
他在创造命运。
而且最让黎簇心生恐惧的是,吴邪做到了。
他的计划毫无破绽,他的棋局牢不可破,他在计算安排所有人的去向,所有人的命运。
现在这个计划已经接近尾声,最后的收网工作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们在京城会面,黑瞎子,苏万,梁湾,解雨臣,都回到了解家的大宅中,收网工作除开繁琐外,没有难度,在解雨臣的安排下,有序地进行着。
唯独吴邪没有回来。
黎簇一边养着自己的伤,一边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总归有一天是要回到北京来的。
然而解雨臣却突然告诉他: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自己活下来的打算。
他的所有计划尽力在保全所有人的性命,除了他自己的。

/3
黎簇并没有觉得太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而是有一种发现自己拿错了游戏攻略,结果玩了一个不太友好的he的感觉。
他开始搜集和吴邪有关的所有线索,尸体还没有见到,总是存了一线生机。
既然他是读取费洛蒙之后设下的这个局,那么这些费洛蒙里很有可能存在着一些直接有关整个计划的关键信息。想要推测出吴邪为自己预设的结局,或许在这里面能获取什么有用的提示。
这是个已经废弃了很久的老屋,据说以前是个变电站,铁丝大门的锁已经被撬开了,黎簇知道是谁做的,但那些人对他们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苏万推着黎簇走进去,这里的环境算不上很糟。窗前有一把翻倒在地的躺椅,上面搭着一条颜色很温暖干净的橙色的毯子,上面有一种灰尘的味道。房间里码着数十箱已经喝完的碳酸饮料,是市面上近来比较畅销的款。不知道的还以为吴邪在这里开的是碳酸饮料批发部。
苏万把黎簇推到窗前的阳光底下,把那把椅子扶正了,那条毯子摊在黎簇的腿上。
“有事打电话。”
黎簇点点头,他知道这附近已经都是解雨臣安排下来的人,他并不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会被什么不速之客打扰,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读取过费洛蒙,他对整个过程并不熟练。
但是他不会把这个风险告诉苏万,他向苏万点点头。
苏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加油啊兄弟。”
黎簇看着苏万向门口走出去,取出了第一支试管,这支试管很新,里面的液体相较其他的试管都比较多,应该是黑瞎子后期采了蛇毒装进去的。

/4
他把那支试管里的蛇毒倒进自己的鼻腔里,瞬间剧痛难忍,蛇毒缓缓流动,那股剧痛蔓延进他的鼻腔更深处,随之有大量的血液涌出,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一下子冲出他的鼻腔,他的嘴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紧接着是麻木感,麻木从鼻腔开始,呈辐射状侵袭了他的整张脸,然后是大脑。他开始无法正常思考了,连痛觉都很模糊。身体的感官被彻底封锁,他迟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梦境。这里也是现实。这里是费洛蒙。
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脸。
是黑瞎子。
黎簇能正常思考了,他心底靠了一声,心想不至于吧,还以为一睁开眼就是一千年前的声色犬马兵戎征战,结果还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这样很可能会没命。”
黑瞎子把脸移开,他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玻璃箱里。
透过玻璃箱,他看到有一个男人坐在一张躺椅上,阳光很和煦,照在他的脸上。
这个人的名字他已经在心底咀嚼过千百遍,熟烂于心。
他想了想,自己在幻境之外的坐着的位置,应该正好是吴邪身下这把躺椅的旁边,如果他此时视角不被这条蛇局限在一方,或许伸出手,还能隔着年月,触碰吴邪的幻影。
黎簇得意地笑起来,你再怎么躲我,我还是有本事见到你。
黎簇察觉到自己的视角变低了些,自己的身体移动了两下,失重感让身体的主人很不安。
吴邪开口了:“我已经试过两次,这次也应该没问题。”
“你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我不能保证你的身体有没有产生对血清的抗体。”
“哪能那么容易死呢,师傅,”吴邪神态很放松,那是一种疲倦感,“这条蛇对我来说很关键,只是太难办了,只能让它用咬的,我才能提取到它的费洛蒙。你只需要在我大脑还没有完全不能使用的时候让血清发挥作用就行了,我觉得我不可能那么倒霉。”
黑瞎子把黎簇所待着的身体捞起来,对准了吴邪的脖颈。
黎簇感觉到自己一口咬了下去,毒液通过牙齿注射进吴邪的血管。
吴邪的脸几乎很快就白了,咬的时候很痛,黎簇体验过,但吴邪除了表情,整个人没有一刻的颤动。
蛇毒窜进血液里是痛的,那阵痛犹如蚀骨之蛆,能让你清楚又深刻地体验生命流逝的全过程。
黎簇被强行拉拽回去,关进玻璃笼子里,黑瞎子把它放到地上,叹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他需要观察吴邪所有的生命活动,如果吴邪的生命迹象出现衰弱,他必须及时判断并且挽救。
这是个难挨的过程。
黎簇作为一个已经知道结局的人,对这一幕并不紧张,反而有种恍惚的感觉,汪家人曾经也给他这样注射过蛇毒,现在他作为施毒人,不仅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对于同是受毒者的吴邪的共情,他的心底有一种隐秘的复杂的感情,感觉似乎自己在棋子与弱者的位置,离同是弱者却又同时坐在神坛上的吴邪缓缓迈近了一步,他餍足,同时又深深的不满足。
黑瞎子把他安置好,然后把刀抽出来,四下没有椅子,他只能选择席地而坐,刚好就在吴邪的身边,阳光很和煦,吴邪的生命在幻境中激烈地在与蛇毒搏斗。他此刻是在消逝着,还是与蛇毒达成了短暂的共存协议,黑瞎子并不知道。
他脚边的那盒血清,到底是否能发挥作用,黑瞎子也并不知道。
黎簇觉得他淡定得有些过分了,这让黎簇甚至有些愤怒,尽管他知道结局。
黑瞎子把吴邪的手从躺椅的扶手上拉下来,搀在自己的臂弯里,手指定在吴邪手腕的脉搏上,另一只手持着刀,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不省心的徒弟。”黑瞎子摇了摇头。
黎簇觉察到有点困了,他抵挡不住身体主人的困意,思绪陷入一段空白。
再清醒时,他听到黑瞎子在说话。
“…我操,这家伙能不能给自己说点好的。”
身体的主人清醒过来,舒展了下筋骨,黑瞎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骂了句:“今晚拿你煲蛇汤喝。”
黎簇有些紧张。吴邪失败了?很显然不可能。
黑瞎子站在吴邪面前,注射器掉在地上,血清的盒子已经被打开了,很显然血清并没有派上用场。
他去翻吴邪的眼皮,嘴里又骂了两声。
纵使知道结局,黎簇也不免紧张,这和看了攻略再打游戏是一样的,当你遇到怪时,该有的紧张还是会有的。
黑瞎子直起身来,从黑色的夹克衫里翻出来一支试管来,里面的液体呈棕红色,趋近于黑色。
黎簇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添加了特殊抗凝剂和某种保鲜剂的张起灵的血液,这东西在黎簇膝盖伤口第二次溃烂的时候,救过他的腿,黑瞎子把那支血倒在他的伤口上时,曾经神秘兮兮地说,这十几毫升价值数百万,多少人求之不得,就连他也是某次在张起灵重伤大出血后,本着不要浪费的精神保存下来的。
那支试管里起码有接近二三十毫升的血液,黑瞎子把它打开,缓缓倒进吴邪的鼻腔里。
过了一会儿,黑瞎子再去翻吴邪的眼皮的时候,似乎松了口气。吴邪的鼻腔里开始流出新鲜的血液来,黑瞎子想了想,帮他接了一点。
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吴邪的手指挣扎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来。
黑瞎子问:“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我死了。”
“你刚刚生命体征全部消失,差不多算是死了。”
吴邪笑了笑:“说明我命还是挺大的。”
黑瞎子把那支试管递给他:“哑巴留的救命血,全给你灌了,又接了点你的——你自己流出来的。”
“我操,他知道自己千里之外隔着五六年又救了我一次吗?”
“确切的说,应该是我和他一起救了你。”
“行,辛苦辛苦,今晚我请客。”
“蛇呢?”
“带走吧,我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搞清楚了。”
吴邪勉强站起身来,黑瞎子扶了一把,他给了两瓶可乐给吴邪。
吴邪打开来,咕咚咕咚,两三口就喝完了。
“…舒服了。”
“你这样骨质会变得很疏松,以后很可能会五十岁摔个跤就把骨头摔断。”
“等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吴邪喟叹了一声。
黑瞎子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提起玻璃笼子,外面的天只剩两抹夕阳,天快黑了。

/5
黎簇醒过来的时候,嘴巴里鼻子里全是血,身上的衣服也难遭幸免,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嘴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想,怎么不被咬也这么麻烦?吴邪这几排管子全下去了,怎么没被自己的血憋死?
他打电话给苏万,苏万说十分钟之内会有人来接他。
黎簇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长时间的睡眠让他的肢体变得很僵硬,腿只剩一条还能抬动,他也活动了一下。
周遭很安静,黎簇回头去看那码了一排又一排的全是空瓶的碳酸饮料的箱子,想了想吴邪活到五十岁摔了一跤会是什么样子。
那他就把吴邪关进医院里,让他也坐在轮椅上,那个时候他的腿可能好了,也可能没有好,如果好了,就推着吴邪走走,让他也感觉一下坐在轮椅上是什么滋味。如果没好,那他可以和吴邪小老头在轮椅上对坐,下下棋。
当然了,总归他还是希望吴邪的腿摔断了,还能长好。
黎簇的心情很松快。
他对着身旁的空气,隔着两三年的距离,轻轻抓了一把。

/6
黎簇第二天去了医院检查。
医生说骨头已经差不多复原了,可以试着复健了。
黎簇对自己挺有信心,然而事实并不如他所愿,他的左腿经过多次创伤,肌肉已经很久没有用了,调动起来很困难。
黎簇有点灰心,但他依旧要求再去那个房子。
依然是苏万送他,到了以后,苏万给了他一大条毛巾和一卷纸巾,防止鼻血留得太难看。
黎簇随机抽了支试管出来,灌进自己的鼻腔里,疼痛来袭得很快,整个过程他已经有所准备,但依然还是让人很难受。
很快地,伴随着传导全身的麻痹感,他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他还是一只蛇,只不过这次,环境有所变化。
丛林,黑夜,蛇群拥挤,四面八方都是蛇鳞的坚硬滑腻。身体的主人动作迅猛,黑夜的迷雾中能准确分辨人的动静方向。
有人在和它们缠斗。黎簇身处它们中的一方,对这种触感以及视觉变幻方式极其不适应,只能勉强辨清和它们缠斗的是两个人,一胖一瘦。
缠斗十分激烈,那两个人极其狼狈,一波一波的攻势已经快要耗尽他们的所有力气,稍有不慎,蛇群便能攻破他们的脆弱防线。
黎簇发现自己似乎是个很有攻击性的激进分子,它已经没有那么多耐心来和这两人打迂回战了,它猛地从蛇群中扑出来,咬向其中那个瘦点的人的手腕。
大概是蛇群之前太团结一致,这人没料到它会突然自己行动,猝不及防间来不及反应,给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那人身体僵硬一瞬,猛地把它用一股难以匹敌的蛮力从手腕上硬生生扯了下来,毒液还没输送完毕,身体的主人便被狠狠甩在了数十米外的地上。糟糕,黎簇心想,这哥们八成骨折了。
然而这哥们倒是还挺给力的,在地上晕了三十秒便腾地起身发起再一轮攻势,估计是给惹火了。
黎簇还在为自己的英勇所叹服,忽然听见那胖子大吼了一声:“他娘的!小哥你怎么样?”
我操,黎簇心想,这实在是很有意思。不是冤家不打头,吸个蛇毒都能见你。
张起灵沉声说:“我被咬了。”
黎簇心想,这声音和我想象的也并没有差很多。
似乎是这条蛇的不守纪律惹恼了整个蛇群,几条蛇把它赶了出去。黎簇只好失魂落魄地灰溜溜地逃走了。
黎簇没想到才和张起灵碰面就被迫离开了,他以蛇的视角在这片丛林里躲了十来天——记忆可以加速观看,但实在很是无趣,黎簇最后想着,要不要自己试试先行醒来?
然而又过了两天后,黎簇听到悉悉索索的人穿行丛林的声音。
它攀附上树枝,从枝头远远地望下去,那是三个人。
从黎簇的角度来看,那是胖子、吴邪还有张起灵。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涂满了淤泥,脚步一深一浅,看起来狼狈不堪。
让黎簇惊讶的是,张起灵整个人看起来茫然麻木,恍惚而没有灵魂,他身上突然缺失了黎簇刚刚与他接触时那种凛冽、果断与令人信服的行动力,他几乎是在机器人式的跟着吴邪和胖子的脚步,行走在这片丛林之中。
吴邪的脸和如今的相比看起来未曾改变多少,但那张脸所传递给黎簇的一种干净的气息,是黎簇只有在汪家幻灯片上最初的那个小三爷吴邪身上,才能看见的。黎簇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变成今天那个神经质又阴郁的男人,他站在盗墓贼里,会让人很难信服他也会是一个盗墓贼。吴邪的脸看起来疲倦、乏累,但并不麻木,他眉眼的轮廓还很温和,真正像那个多数人口中吴家的独苗苗,杭州的小三爷。
这条蛇似乎对淤泥下的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它吐着蛇信子看了一会儿,毫无动作,直到目送他们远去。
黎簇醒来了。
他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口,把流进嘴里的血吐了出来,然后又用水把脸上的凝结的血块清洗干净。这一切做完后,他给苏万打了电话。
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用意志去控制自己的腿,他在《杀死比尔》中曾经看过,瘫痪在床一年的女主凭借自己的意志力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调动起了自己肌肉萎缩行动困难的身体,从脚拇指开始。黎簇没有女主的仇恨,但是他拥有一种执念。
他离吴邪似乎并没有接近多少,但却又感觉陡然接近了很多,他看到了吴邪自称“傻缺”“好忽悠”时期的自己;他把吴邪从神坛上拽下来了,顺便把张起灵也从神坛上拽下来了;他高高在上地攀附在树枝上,看着他们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满脸疲倦、浑身破绽地从自己身底下走过。
他并没有觉察到所谓胜利的快感,他们也并无竞争可言。只是当人打开翻阅对于自己来说一无所知、浑身是谜的人的日记本时,总有一种窥破秘密的隐秘满足与兴奋感。
他对吴邪的求知欲,远远超过一个失忆的人对失去的记忆的渴望。

/7
收网工作正式结束,解家盘口已经被解雨臣全部回收,汪家人从今以后,不过是一群姓汪的打手。
黎簇心想,应验了,你安排的计算的预测的,全部按着你的想法全部应验了,作为那个最疯狂最不顾一切的把我们性命当计算筹码和大小棋子的神经病,是不是也该出来做个交代了?
黎簇已经能站起来了,医生说他的恢复能力可以说是惊人,他勉强离开扶手的支撑,自己站了两秒,点点头道:“谢谢医生。”
吴邪还是没有消息。
两天的吸取费洛蒙,不能解读他在墨脱千丈雪山纵身一跃后的行径。
黎簇再次上了那座小破山,苏万边推他边道:“我觉得吴老板没那么容易死。”
“他哪能死啊,我老爹还在他手里。”
“你这样,会不会中了他的套。”
“我如果不来,更会觉得像是中了他的套。他神神秘秘的,想让我可劲儿崇拜一下他,我偏不。”
苏万把他推进院子里,给了他一条毛巾和纸巾,然后走了。
黎簇把试管架拿起来端详了一下,抽出来一支试管,那支试管上有三层由浅至深的紫黑色印记,像是被人倾倒了三次。
就是它了吧,黎簇打开试管盖,把里面的液体滴进自己的鼻腔里。
疼痛到麻木,鼻腔到全身,黎簇对这流程已经很熟悉。
他的脑子沉寂了一下,紧接着清醒过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牙磕在玻璃器皿上,应该是试管。毒液通过牙齿输送出去,缓缓流进这试管里。
吴邪正在提着这条蛇的颈子,采这条蛇的蛇毒。他的动作并不温柔,所以这条蛇很给面子地输送了大量的毒液。
吴邪见试管里的液体已经很充足,便把这蛇提溜起来,放回笼子里。
黎簇的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踞成一团,观察着玻璃箱外吴邪的动静。
地上有三四瓶汽水,吴邪拎起还没喝完的一小瓶雪碧,一饮而尽,然后躺回躺椅里,开始倒蛇毒。
蛇毒对他的侵蚀性似乎比以前更严重了,或许应该说,他的鼻腔黏膜已经变得太脆弱不堪了。才倒了一点,吴邪便已忍受不住地皱起眉来,把那支试管随手插回试管架里,倒回了椅子里。
吴邪的状态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他脸上憔悴不堪,脸色趋近于青黑,整个人是硌人的摇摇欲坠的瘦削,黑色的毛衣看起来像是勉强被支撑起来的。他的黑眼圈占据的面积在他闭上眼睛后变得不可忽视起来,就连那双眼睛——在昨天黎簇遇到时,里面还干净、通透,最大的杂质只有疲倦,而今天,它已经变得浑浊、麻木、苍老,像是将死之人的眼神。
“他对活着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热情了。”
黎簇想起黑瞎子说的话。
“确切地说,他像一个已经活了几千年的老人,活着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所有支撑他生命活动的,并不是他出自本能的欲望,更像是一种仇恨。”
他回想起来,吴邪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他只在首都医院里遇到的绝症老人、听说自杀了三回的年轻女学生眼睛里看过与其类似的眼神,但是吴邪的眼神并不绝望,并不了无生气,他的眼神阴晦生涩、压抑充斥着恨意与疯狂。
黎簇盘踞在这一方角落里,这三天的吴邪,对于他来说都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眼前的吴邪明明是在时间线上离他所认识的吴邪最接近的人,但黎簇却觉得他是最陌生的。
过了约莫二三十分钟,吴邪清醒过来,他连血都顾不得擦,把那支试管抽出来,很果断地再往自己的鼻腔里倾倒了一点。
黎簇倏忽一惊,蛇毒的侵蚀性是惊人的,黎簇尚且只敢每天尝试一次,吴邪一天——黎簇此时才觉察窗外天色已暗,只剩屋内一盏昏黄的灯光,再看看地上散乱的汽水瓶——吴邪估计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了,这次已经不知道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吸取费洛蒙。黎簇无法想象吴邪的鼻子此时会是什么情况,鼻腔粘膜被侵蚀破裂的感觉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一次便足以连呼吸都刺刺地抽痛,两次三次重复叠加起来,吴邪的鼻子几乎已经可以废了——他从未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吴邪现在几乎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黎簇心底暗骂一声,在经过强行加速的等待后,吴邪又一次醒来了。他先是在躺椅上挣扎了两下,然后猛地坐起来,粗粗地喘着气,紧接着捞了一瓶雪碧,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又随手拎起一瓶,一饮而尽。
在喝完了那两瓶雪碧后,他颓然地走了出去,在夜色中安静地抱着臂站了一会儿,历时之久让人甚至觉得没来由地害怕,黎簇推想着吴邪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怎么样的思绪,然而吴邪越沉寂安静,他心里便越没有底。
你无法想清楚疯子在想什么。除非你变成疯子。
吴邪停驻了一会儿,又突然走了回来。他的脸上都是血,看起来实在阴森恐怖,像是恐怖片里回魂的厉鬼,然而他并不害人,反而又倒回躺椅上,把那支试管拿了起来——这个人没有痛楚吗?黎簇在心底难以理解地诘问着自己,看着他今晚第三次把试管里的蛇毒全部灌进自己的鼻腔。
吴邪的手一点点垂下来,血涌出来,他的嘴巴被血染了色,整张脸终于有了点幽幽的生气,血一路淌下来,衬衫上满是斑斑的血迹。
黎簇不再想象这份痛楚将有多可怖瘆人,这无异于死刑犯人自己动手给自己按下电击的按钮,他第一次觉得吴邪会死在这里。
所有东西都静止沉寂了。黎簇唯一能察觉到流逝着的是吴邪的生命,昏黄灯光下他的身体似乎永久静止在那张躺椅上,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死气的阴影。
他是个疯子。黎簇再次清醒地意识到。
具有自我毁灭性的,藐视自我生命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黎簇突然想到汪家对自己的评测上写着:“…轻视生命,情感无滞留,有自毁倾向…”
多相似的巧合,黎簇竟然有些雀跃,吴老板,咱们都是弱者,都是疯子。
他终于在他身上找到又一个相似点,这是他自第一次吸取费洛蒙以来,距离吴邪最近的一次。

/8
铁丝大门的锁被打开的声音,锁掉在地上,有人粗暴地推开大门,脚步却没有一点声音。
人影逐渐从门外逼近,最终人影的主人出现在黎簇视野之中,那人身材匀称挺拔,动作匆匆,是解雨臣。
解雨臣径直走到吴邪身前,难得爆了句粗口,他一边去探他的呼吸,一边把手机掏出来,把屏幕解了锁。
解雨臣倒退一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把吴邪扶起来,让他平躺在地上,紧接着拨通了电话。
“现在过来一趟,出事了。”
紧接着他把正装的领带扯松了松,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黎簇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两三分钟,解雨臣把头抬了起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院外有脚步声,黑瞎子踩进院子里:“人怎么了?”
估计是解雨臣脸上以及嘴上的颜色太过精彩,黑瞎子的动作微微僵了一瞬间。
“人工呼吸?”
“科学救人。”
“那我也能科学一把?”
“赶紧打血清,有呼吸了。”解雨臣站起身来。
“血清没用。”
“什么意思?”
“上次就没用了,这次真的是他命大。蛇毒他估计产生了抗体,这次应该是血把呼吸道糊了,呼吸有点困难。”
“我今天要是没过来,他是不是真得折在这里?”
“还有我,您放心。”
解雨臣没搭话,他把吴邪扶了起来。
“他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黑瞎子跟在他后面说,“最近一周不要再让他回这里来。我怀疑他会疯掉。”
“我一直劝不住他。如果我能劝住他,他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院门被关上,声音渐远了。

/9
黎簇醒来时,阳光还很刺眼,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把幻境里的情节再次过了一遍,手向下捞了捞,还想捞一只试管上来,鼻腔里疼痛难忍,但不久前在沙海里面对汪家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冲动卷席了他的理智,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体验一把吴邪不知道是第几次将蛇毒灌进自己鼻腔里疯子式的果敢勇气,既然咱们都是疯子,那么就让我体验一下你的活法,谁让只有疯子才能理解疯子的语言——
他的手被人摁住了。
“小崽子,这么迫不及待地准备送死啊?”
黎簇的脑袋轰地炸开,他不顾强光睁开了眼睛,吴邪坐在躺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两天前的幻影和现实交叠,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感。
他的头剃光了,冒出短短的青茬,整个人看上去很消瘦且脱形,比黎簇在梦境里看到的更甚,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既深且狰狞的伤疤,在隐约能看到青筋的脖颈上,显得极其刺眼迫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10
吴邪手里掂着那支试管,道:“其实有点可惜,这只蛇的信息读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而且没有读详细。后来虽然又取了蛇毒,但由于某些原因,没有时间再读过。你读取完了吧?觉得怎么样?”
黎簇思索了一会儿,道:“挺震撼的。”
吴邪对于这个回答似乎很难以理解,但他并不打算再逼问下去,只是站起身来,递给他矿泉水:“把血吐了,擦擦,怪唬人的。”
黎簇用水漱干净了口,边擦嘴巴和脸边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吴邪:“你该不会是汪家人吧?”
“你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我没必要再来搞你。”
吴邪站起身来,来推黎簇的轮椅:“腿还有能走的希望吗?”
“如果没有呢?给赔偿吗?”
“那就是有了。”
“精神损失费总该有吧?”
“听说你用了我存下来的血,够抵了,千金难求呢。”
“什么你的血?”
“用在你的膝盖上的。”
“我靠,黑瞎子骗我说那是张起灵的。”
“哪有这么多,张起灵又没上他那儿开血库。”
“你不是还在这儿开碳酸饮料批发部吗?”
“我这儿是垃圾回收站。十个瓶盖一瓶饮料,还有点生意能做。”
黎簇笑了一声。
“你是来找我的?”
“是。”
黎簇没想到吴邪答应得这么干脆。
“我好几次——也没几次吧,差点折在这里。如果你要是尸体凉在这里,我会很难办。”
“我没有你这么傻逼。”
“小子,你胆子肥了。”
“你把我扔进汪家人里自生自灭,还不准我事后骂你一声傻逼?”
吴邪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下山的路还有很长。

评论(40)

热度(1223)

  1.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